xkzzzz_316

【九辫】一缕牡丹香

赶尸人郎x小僵尸辫   勿上升

民国初期背景

我觉得是HE

7000+一发完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名为阴阳。

 

阴雨连绵,刺骨的冰冷像是要揉碎了再顺着毛孔侵入全身。

一个男子头戴檐帽,身着马褂,气度不凡。抬脚迈进店铺时,不小心触动了门槛上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着一个银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男子也不在意,朝里边喊了句行话。

“杨老板,来请您给走一回脚。”

话音刚落,杨九郎身着一身黑色大褂撩帘而出。未见其人先闻笑,一派生意人的精明模样。

“哟,这不是张哥吗?”

张九龄懒怠的抬了抬眼皮,说话时露出的虎牙平添了几分痞气。

“来活是张哥,平日里就是张九龄。净这个,甭来这套。”

杨九郎嘿嘿一笑不做辩解,手上却斟了一杯冒着白雾的热茶递给张九龄。正可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张九龄轻哼一声,接过茶盏,指尖夹着的信封带着风声撇过去,被杨九郎眼也不眨的接住。

“我说您这是拿这玩意当飞镖呢?”

张九龄也不搭茬,一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拿袖袍随意的蹭了蹭顺着唇角淌到下巴上的茶水,在袖口留下星星点点的茶渍。

“可先说好,这趟得你亲自去,不是你那个小徒弟能降得住的。走了,甭送。”

话带到了也不多做停留,一转身就往外走,迈的是四方步,端的是少爷架子。

杨九郎端着的笑意这才泄下去,慢悠悠的整理了桌子,坐在半旧的红木椅子上拆开被张九龄揉皱了一个角的信封。

杨九郎打从第一眼就瞧出来张九龄准是和王九龙又闹了不痛快,带着气来又带着气走的。这信封就是最好的证据。

杨九郎细细读了内容,又把信纸原路返回的放回信封之中。站起身来,抖了抖大褂前襟。走到柜台旁边的日历,上下打量了一眼。连着几篇的“大凶”来不及反应就跳映眼底。

杨九郎捏了捏眉心,暗自默念:为了生活,为了生活,为了生活。

这趟是个急单,杨九郎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带了些家伙事就准备上路。顺便给店里的小伙计,也是自己唯一的小徒弟给放了假。

一出门正好看见门口的公告栏。

【满虏窃国,易吾冠裳,强行编发之制,悉从腥膻之俗。今者清廷已覆,民国成功,凡我同胞,允宜涤旧染之污,作新国之民。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尊者以违法论。】

杨九郎摸摸自己的短发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紧了紧肩上的包裹,回身把店铺大门锁好。店铺牌匾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湘西老酒

要说杨九郎明面上干的生意,旁人都能干——不过是卖酒。

可杨九郎暗地里干的买卖,旁人也没几个能干的——赶尸。

张九龄算是半个中介人,什么生意都做,什么单子都接。路子广,身手又好,打起来颇有些不要命的架势。这些个见不得光的合作人不计其数,杨九郎就是其中之一。这般势力摆在眼前,黑白两道多少都要给些面子,拱手叫句张哥。

干赶尸这一行的都是天黑开张,杨九郎趁着月光到了地方。等他的是张九龄手下的一个小伙计,依稀记得叫什么,马霄盛。

杨九郎觉得这孩子有点毛病。大黑天看清路况都费劲。这孩子倒好,戴一墨镜,柱一拐棍,活像个算命瞎子。

小伙计也不知道怎么透过墨镜再这样黑漆漆的天色里看见杨九郎的,鞠了一躬,道:“杨老板,您来了。”

杨九郎手里提着一盏引魂灯,火光不算亮堂。杨九郎也没在意,本来也不是为了照明用的,说穿了不过是为了镇尸用的。

“喜神呢?”

喜神是行话,取得是死人的谐音。

“您跟我来。”

杨九郎跟着小伙计走到山坡后身,这才看见了一副红木棺材。

离近了一看,里边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顺从的落在白皙的额头上,浓眉挺鼻,眉心处一点胭脂,像是睡着了一般。穿着一身银白色大褂,趁得是温润如玉。周身一股子牡丹香,打着弯钻进杨九郎的鼻子里,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熟悉。

看样子已经有人处理过了,但不知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变成了自己走这趟活。

杨九郎摸了摸棺材里那人的脸,柔软而滑嫩。看样子刚死不久,惋惜的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把朱砂,塞在男子的两耳之中。又拿了七道符纸,分别贴在七处,锁住七魄。为的是路途遥远,保尸身不腐。

马霄盛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等杨九郎符纸贴好在恭恭敬敬道了一句杨老板,您路上小心。

杨九郎挥挥手,没什么架子。

“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马霄盛从善如流的转身欲走,杨九郎想了想又接了一句。

“你把那墨镜摘了吧,你这么走夜道比我还危险。”

好不容易等到马霄盛走远了,四下无人。

杨九郎才拿着招魂玲轻轻摇了摇。那男孩就跟活了似的,从棺材里爬出来,站的板板整整。

杨九郎就着引魂灯微弱的光线才看清男子眉心的哪里是什么胭脂,分明是子弹留下的痕迹。

他们这行有三不赶,病死的,雷劈火烧的,自杀的都不赶。

病死的不赶是因为赶尸匠认为那是被阎王带走的,不赶。雷劈火烧是因为遭了天谴,不赶。自杀的属于横死,不赶。

张九龄清楚规矩,定不会坏了规矩。但杨九郎也没想到这男孩居然是吃了枪子的,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但既然接了这趟活,眼下也没别的招,念了几句,摇着铃赶尸。

此去路途不算遥远,从京城到天津。他们讲究的是天黑赶尸,等天快亮的时候,找一家客栈,领着喜神住上一宿。等第二天天一黑,再接着赶路。

杨九郎看了看天色,此刻开始赶路也赶不了多少了,不如直接趁夜色找个客栈住下。手里一摇铃,男孩就乖顺的朝前走着。直到进了客栈里的客房也没出现什么意外。

杨九郎纳闷,这也不是什么难走的活,上一个同行怎么就半途而废了呢。

结果杨九郎这边刚关上房门,屋里的灯火就熄灭了。只剩下引魂灯还幽幽的亮着。

杨九郎脑子里晃过仨大字——起尸了。

杨九郎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叠符纸,靠在墙边高度警惕着四周。

“小眼八叉的。”

杨九郎朝着声音的来源飞出一张符纸,准确无误的打到张云雷身上。换来一声痛呼。

“你打我干嘛!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张云雷生怕再挨一下,一挥袖子,蜡烛又重新亮起。

“跟你开个小玩笑,打我作甚?”

杨九郎这才发现自己赶了半道的喜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把符纸都摘了个干净。

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翘,勾出一个魅惑的弧度。一张红唇不满的嘟着,眉间一点红。哪里是僵尸,分明像只狐妖。

张云雷半点没发觉杨九郎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制服自己这个僵尸,还跟个大爷似的往床上一躺,翘个二郎腿。

“渴死我了,倒杯水来。顺便把这屋子打扫打扫,灰也太大了。”

杨九郎打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那辈起,就说这起尸邪乎得很。起了尸,少说废你半条命逃了去,多说就是屠村的祸害。这般思想先入为主,杨九郎正提防着小僵尸,谁成想这位爷倒是自己躺下了,要求还不少。

杨九郎不合时宜的乐了。得,这回赶得这僵尸还是个有洁癖的小爷。

可杨九郎还没来得及乐出来,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位爷睡床上,他睡哪啊?

杨九郎捏紧了符纸朝床上那位打商量,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称呼。

僵尸哥?尸先生?

正犯难的时候,杨九郎依稀想起来信封里写着这人是个唱戏的小角儿,名叫张云雷。这才试探着问道。

“张爷?”

张云雷打床上一翻身,半侧着身,拿手拄着头笑盈盈的看着杨九郎,也不搭话,哪有半点僵尸的模样。

杨九郎大着胆子走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小伙计跟他念叨过,这唱戏的都喜欢听人捧一句,叫声角儿。

“角儿?”

张云雷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眼底带了些狡黠意味。依旧不搭话,只是笑意更甚。

杨九郎泄了气,小声叫了句。

“这是来了个祖宗啊……”

“诶。”

这一声可谓应得是干净利落,抄的一手好便宜。

杨九郎一咬牙,朝着那笑眯眯的人一拱手。

“祖宗,我跟您商量点事。”

张云雷好脾气的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这两天夜里还得接着赶您……”话说一半,杨九郎也觉得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您能不能屈尊挪挪地方,让我睡床上。”

“就这事?”

杨九郎一抬眼,这是同意了?

杨九郎头回碰着起尸就碰着这么一个好说话的,当下也有点惊讶。正准备道谢,只看得张云雷往里躺了躺,给杨九郎留出一大块地方,还拍了拍。

“来吧,不过你得先洗漱了才能上床睡觉。”

杨九郎洗漱干净之后,僵硬的躺在张云雷身旁。脑子里飞过无数条乱七八糟的想法。诸如他成年后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对象居然是个男的。想了想又摇摇头,这先生连个人都不是。

张云雷倒是颇有兴致的支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杨九郎,眉间那一点愈发鲜红。

杨九郎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摸不清这位祖宗想干什么,索性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睁着眼,像是要把天花板看出个洞来。

“别装睡了,陪我唠会。”

祖上记载的喜神起了尸多半都是咬人,也没见过非拖着赶尸人唠嗑的。

杨九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睁着眼呢,祖宗。”

张云雷张了张嘴没出声,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一茬。一时间也没了底气,声如蚊呐。

“那也不赖我啊。”

杨九郎被这位小祖宗一折腾,一时间也没了睡意。干脆把枕头立在后背处,半靠着床头。

“唠什么啊?”

张云雷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凑的更近,几乎贴在杨九郎身上。

“你爱听戏吗?”

赶尸人打小都是吃人肉长大的,到了杨九郎这辈算是幸运点,打小是闻尸油长大的。为的就是隔绝赶尸人身上的活人味。尸油顾名思义就是尸体熬出来的,臭的让人反胃。

杨九郎做好了闻一鼻子尸臭味的打算,结果他只闻到张云雷满身的牡丹香味,丝丝缕缕钻进心窝里。

“祖宗您躲我远点。”杨九郎心里还是有点发怵,往后蹭了蹭。“听过几出。什么杜十娘,牡丹亭。”

张云雷扁扁嘴,一脸的委屈:“你躲什么呀,我又不咬人。”

杨九郎暗自腹诽,我哪知道您什么脾气。但还是听话的没再躲开。

张云雷心满意足的抱着杨九郎的手臂,肉乎乎的,还暖和。眨巴着一双狐狸眼问,“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杨九郎一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模样,摇摇头。

张云雷倒是急了。

“你仔细回忆回忆呢?”

“我说祖宗,我自己都不着急,你怎么还急了?”

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张云雷,张云雷气呼呼一推杨九郎,背对着杨九郎躺下了。还把被子全部抢走,半点没给杨九郎留下。

杨九郎也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试探着拉拉被子。被张云雷一把抢回去。

“你再动我我咬死你!”

“祖宗,您多少给我点被子啊。”

“我怕冷!”

这位说的倒是理直气壮。

杨九郎盯着张云雷的背影纳闷,这僵尸也怕冷?

杨九郎没法子,也不敢跟这位祖宗硬碰硬。只得拿外套披着,勉强入睡。

本想着这一宿需得时刻警惕着身边这位爷发了疯,蹦起来咬自己一口。结果闻着牡丹香竟然一觉睡到第二天黄昏,周身暖洋洋的。再睁眼的时候张云雷已经坐在桌子边上小口小口的吃东西了。

杨九郎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盖着被子,看模样还被人细心掖过被角。杨九郎一时之间顾不得思考那么多,鞋也来不及穿。冲到张云雷面前就夺走他手里的吃食。

“杨九郎,你到底有什么病?饿急眼了抢我手里的做什么?盘子里有的是呢。”

“你不能吃活人食物!”

张云雷原本还掐着腰一副不乐意的娇嗔模样,这会子因为杨九郎的一句话眼睛里也没了神采。蔫蔫的垂着头。

杨九郎没来由的也跟着心疼,穿上鞋出门去不知道吩咐小二了什么,又跑了回来。一脑门的汗。

张云雷难得没说话,只跟他大眼瞪小眼。一炷香的时间伙计就拿着一把香来敲门。杨九郎接过来,又掏了几个铜板打赏给伙计,关上了门。

张云雷目光一直追随着杨九郎,直到杨九郎点燃了那一把香才亮了眼睛。

杨九郎献宝似的把那一把香递到张云雷眼前。

“您尝尝这个?”

杨九郎发誓他头回见到这么好糊弄好哄骗的僵尸。一把香就马上雨过天晴,又是秧歌又是戏了。

杨九郎背着包裹看着自己身旁乖乖巧巧跟着自己赶路的张云雷突然觉得起尸也没什么不好的,省的自己费力了。

张云雷捧着香闻的不亦乐乎。杨九郎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祖宗,您怎么知道我叫杨九郎的?”

张云雷惊的香险些掉地上,还是杨九郎眼疾手快一把从空中接住,又递回张云雷手里。

“在你长命锁上看见的。”

杨九郎点点头,自己打十五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师父就给自己脖子上挂了个长命锁,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走了大半天杨九郎才一拍脑门琢磨出不对劲来。他长命锁贴着胸口,这个天气穿的又多,万万没理由看得见自己带着个长命锁,更别提看清楚上边刻的名字了。

再问张云雷,张云雷只装成小哑巴模样,说什么也不开口了。

杨九郎也没那么多好奇心,只想着把人送到了好领钱。谁成想张云雷半路上就嚷嚷着肚子疼,多是吃了活人食物的原因。杨九郎又是画符,又是催吐的,折腾了半天才好。

张云雷脸更白了,杨九郎也满身是汗。

眼见走不到客栈了。杨九郎叹口气,走到一颗柳树旁,画了几张符,道了句冒犯就给张云雷贴了个严严实实。

“祖宗,您忍忍。贴了这符您就不怕太阳了。您且等臣子我睡上一觉。”

张云雷答不了话,也动不了,只得用眼神威胁杨九郎。结果杨九郎根本看都没看,靠着柳树就合了眼。周身还环绕着张云雷身上散发出来的牡丹香气。

这回的杨九郎却没能一觉天亮,他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的杨九郎脑内一片清明,像是一个旁观者偷窥着别人的生活一般。

眼前是个小孩留着长辫,在一个大宅子里摇头晃脑的背书,对面坐着教书先生。墙上的挂历写着明治三十一年。杨九郎推算一下,大概是1898年的春。

教书先生挥着教鞭打在桌子上,拉回了杨九郎的视线。

“一天天净想着跟那个戏子厮混,背的书都就饭吃了不成?”

小小少年摇着头一本正经的反驳:“先生,我俩不是厮混,是伯牙与子期,他是我的知音。”

“小小年纪懂什么知音?这篇书背不下来就不要再往下学了!”

教书先生把书和教鞭重重的摔在桌子上,饶是旁观的杨九郎也吓了一跳,小孩却司空见惯般半点不惊慌。甚至好脾气的收拾了桌子,大摇大摆的从宅子正门出去。仆人恭恭敬敬一拱手。

“小少爷,您去哪?”

“先生被我气走了,我去追先生。不用送我。”

话音刚落一溜烟的跑远了。杨九郎不受控的跟着小少年在空中飘,匆忙中不忘回头。宅子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杨府”。

天旋地转之间杨九郎跟着小少爷到了梨园。

白胖白胖的小少爷面前站着个男孩,身姿挺拔,高瘦俊逸。一双狐狸眼弯出个笑意来,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杨九郎下意识的想凑近些,却被硬生生定在原地。

他隐约听见风里传来那两个少年的话语声。

“磊磊你等我当家了定娶你过门。谁也拦不了我。”

“呸,谁要嫁你了。”

……

“磊磊,那你到底嫁不嫁?你腰间别着的那个牡丹香囊可是我要送给未来夫人的。”

狐狸眼的男孩红了脸还装凶,捂着腰间的香囊。

“你不娶我就变成鬼缠着你!”

“变成鬼我又看不到。”

男孩笑嘻嘻逗对方。

“小眼八叉的,那我就变成僵尸跟着你!”

时间静止在这里。

画面一晃,两个团子都大了些,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依稀还能辨别出俩人幼时的影子。

杨府的小少爷依旧白白胖胖,身量却高了不少。依稀是一路狂奔到梨园,正拦着名叫磊磊的男孩,不准他走。

“磊磊……”

“杨淏翔,你让开。”

男孩打落小少爷的手,骨子里泛着倔脾气,指尖却死死的掐着自己。

“磊磊,你不能去!”

“我凭什么不去?英国人点了名要我们去,我不去我师父怎么办?我的那些个师弟还都是小孩子,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去送死?”

男孩还是软了语气,伸手抱住小少爷。在他耳边轻轻的安抚道。

“翔子,我只是去唱一阵子戏。等仗打赢了,我就回来了。”

尽管他们都知道,很难了。小少爷终究没能拦住男孩,丧了魂似的游荡在大街上。杨九郎就飘着跟在他身后。刚到了杨府门前,就看见一堆日本官兵在门口站着。

几个仆人从窄巷里冲进来拖住小少爷,捂着他的嘴,小心点避开日本人的视线,把他带到远离杨府的一出僻静之地。这才终于跪下哭喊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去了。老爷临终前跟小的说,让我送您去湘西郭爷那。”

“老爷还说,您是杨家这一辈第九个孩子,以后就改了名叫杨九郎。杨淏翔这个名字万万不可再提了。”

杨九郎站在一旁脑子嗡的一声,湘西郭爷正是自己的师父。他只听师父说自己是他在七八岁时捡回来的,十五岁大病一场,兴许感染到脑子了,前尘往事记不太清也正常。杨九郎这么多年也没怀疑过。

杨九郎像是突然被抽离梦境,眼前的丝丝缕缕化作一团混沌。杨九郎猛的睁开眼,吓了张云雷一大跳。

“你怎么比我还像诈尸的?”

张云雷身上的符纸也不知怎么弄掉的,但幸亏天已经黑了,也用不上那些符纸。眼下已经蹲在他身边。刚才被吓了一下,现在又百无聊赖的薅了一根狗尾巴草玩。丝丝缕缕的牡丹香就绕满了杨九郎周身。

杨九郎只觉得嗓子干涩,他无力的靠着树,像是轻叹。

“磊磊。”

张云雷手里的狗尾巴草掉在地上,轻的像是一声喟叹,杨九郎却觉得这一根草砸到地上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磊磊,你回来了。”

张云雷看了看杨九郎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狗尾巴草,叹了口气。

“既盼着你想起来,又希望你什么也不记得。最好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磊磊,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张云雷随师父去给英国人唱戏。英国人哪里是为了听戏,不过是为了折辱他们这些中国人。

张云雷每天晚上都握着杨九郎当初给他的牡丹香囊就着月光入睡。光阴长的像是过不完似的。

就这样熬啊熬,好不容易等到英国人走了,师父也熬不住,仙逝了。一班子人也只剩了个七八,还都是老弱病残。

他就拼着命带着这帮人往回走,一路上还要躲着日本人。可哪成想回了京都的地界却进不去城门了。百姓唾弃他们,政府不顾他们。

好不容易等到政府请他们进城,好吃好喝伺候了没有两天。张云雷刚准备握着依旧旧的发白的牡丹香囊去找当年的杨家小少爷,就听日本人要他们去给演一出。

张云雷捏着牡丹香囊的指尖紧了紧,一仰头,依稀还是当年那副少年人傲气的心气。

“不就是演一出吗?我自己去就成了。这帮人,老弱病残,再坏了我的事。”

再后来啊,张云雷拼着一口气刺中了日本官兵的小腹。他临终前还在恨啊,他怎么就没能刺中心脏呢。但他更遗憾的是,他还没见到他的小少爷呢。也没能把这牡丹香囊亲手递给他。

张云雷这一口气憋在胸口,硬是不肯合眼。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郭爷,郭爷说能让我再见你一面。”

张云雷讲的云淡风轻,其中一些事也讲的含糊,杨九郎却明白他这一路遭了多少委屈。

“磊磊,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杨九郎固执的像个孩子,紧紧的抱着张云雷。张云雷却乐了,一把推开杨九郎。又把自己的手放在杨九郎的手掌里。

“你摸摸,我身子都开始发硬了。你要是再不早点给我送回天津,可就真得咬你了。”

张云雷强扯出一抹笑,不叫自己哭出来。可他忘了,僵尸哪有眼泪呢。

杨淏翔,我们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名叫阴阳。

杨九郎终于把张云雷送到了地方。他一路上看着张云雷的躯体一点点变硬,神智也一点点消逝。他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哭出来。杨九郎停在张府门外,转过身不敢去看张云雷。

“磊磊,到了。”

“那你再抱抱我。”

杨九郎伸手把张云雷揽在怀里,张云雷已经连伸手回抱住杨九郎都变得困难。所以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笑着说。

“我走了,翔子。”

“翔子,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最好能替我看看解放那天。不许去看别人唱戏。要记得想我。算了,还是忘了我吧。娶个妻子,长命百岁。”

杨九郎早已在张云雷看不见的地方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云雷静静的等着杨九郎放开他。他站在杨九郎的对面笑的温柔。

“翔子,你笑一个。”

你笑一个我就相信你会好好活下去。

哪怕,没有我。

杨九郎含着泪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张云雷噗嗤一下乐出来,乐着乐着就扁了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翔子,我走了。”

张云雷的手腕已经僵硬到动一下都费劲,还是拼了命把牡丹香囊扯下来,放在杨九郎手心里。

杨九郎握着香囊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看着张云雷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变得像所有尸体一样。执念散了,神识也散了,连同那一抹牡丹香。

杨九郎迅速在张云雷的身上贴上几张符咒,然后拿袖子抹了一把泪,送他最后一段路,送他进张家。

杨九郎终究还是食言了。

他没能像张云雷希望的那样长命百岁,也没能替他看见解放的那天。

他在送走张云雷的那天写了封信寄给张九龄,大意不过是想要死后和张云雷合葬,店面就送给他了,算是帮忙的谢礼。顺便帮他给他师父陪个罪,徒弟不孝,先走一步了。

杨九郎走的那天身穿了一件银白色的大褂,手里捏着一支牡丹花,和一个旧的发白已经没有味道的香囊。去时很安详,唇角挂着笑。

隔天京城呱呱坠地两个婴儿,一个在富甲一方的杨府,一个在书香门第的张府。

郭爷彼时正坐在大堂里喝着茶,墨镜下边的眼睛通红。

小伙计心知肚明,但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拱了拱手。

“郭爷,您吩咐的我都做好了。”

郭爷嗓子明显哑着。

“让你带的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带到了。”小伙子拿捏着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今日老夫化缘至此,看小公子命中有一天赐姻缘。方位在东南方,与小公子为同一天生辰。此姻缘实乃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郭爷打断了小伙计的喋喋不休,迫不及待道。

“信了吗?”

“信了信了,这会估计都订上娃娃亲了。”

郭爷挥挥手,小伙计一鞠躬退下了。

郭爷抬眼瞧了瞧外边正烈的日头,似乎又闻到了一缕牡丹香。叹了口气,像是和谁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

“但愿来年是个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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